罗沛霖传●四

罗沛霖传●四

👤 作者: 718艺术
📅 发布时间: 2025/9/9
🏷️ 栏目: 人物

罗沛霖传

Luo Peilin’s Biography

7. 罗沛霖与钱学森

罗沛霖1960年作词送他的老同学:

浣溪沙
燕城
贈錢學森兄 1960
徐匯相逢劣雨天
磯城聽曲飲難酣
隔洋惆悵幾溫寒
風骨肝腸猶昨夕
胸怀意氣暢當前
白窮掃卻更開顏

敏如注:这首词应与沛霖写过的一篇文章《浦汇、矶市、燕城,忆钱学森兄的二三亊》(收于2003年《罗沛霖文集》)並读。在那篇文章中,这首《浣溪沙》是作为引子出现的。一文一词,沛霖与学森的情谊真实可见。

他們一南人、一北人,學森略長一、二歲,曾都在北京師大一附小,不過因不同級兩不相識。後相互談起一位恩師于士儉,才知同在一個小學,兩人長大後,都曾拜訪過于士儉恩師道謝教育之恩。沛霖1953年舉家遷北京時,又把长子羅昕插班入師大一附小,再得于老師的教誨,老先生曾為此非常感慨。學森與沛霖相識為友乃是在上海交大。學森曾與沛霖南開中學同窗鄭世芬同室。由此沛霖才得結識學森。錢在交大認真讀書,成績優異,是第一名的好學生。沛霖人亦聰明,考進交大的物理是一百分,但散漫成性,成績自然劣等。學森對鄭世芬說:羅沛霖的才學並非不如我,他只是不屑于得高分而已。沛霖聽了,一面佩服學森,一面沾沾自喜。說到涉獵課外書籍,二人都求知心切,閱讀甚廣。學森雖寬,寬中有專;沛霖抓到什麼看什麼,興趣很雜。


三个最初相熟的上海交大老同学:郑世芬、钱学森、罗沛霖


當時正是日本軍國主義猖獗侵華,祖國在危難中。沛霖羨慕同學錢學森、張大奇等參加了校內的秘密讀書會,學習馬列主義。自己愧未參與。讀書會被迫解散後,又聞學森論及書生救國不解決問題,必得投筆從戎搞流血革命不可。沛霖幡然有悟。後來上海淪陷隨工廠退移武漢,始下決心投奔延安,跟隨共產黨參加抗戰救國了。
在交大時,兩人對西洋古典音樂還有共同的愛好。學森參加學校的銅管樂隊,每日抱着白錚錚的一個自購喇叭吹練,還買來成套名家名曲的唱片欣賞。沛霖無錢,但他跟着從樂隊借來一個長笛學吹,並在拍賣行購舊唱片欣賞。兩人共享唱片。他們兩人可能都是受了各自未來妻子的影響。學森與蔣英門當戶對,青梅竹馬,長大結為美滿婚姻。蔣英在德國學聲樂頗有造詣,婚後就不再唱,但回國後在中央音樂學院教出弟子譽滿天下。我自幼習鋼琴,沛霖和我交往,贈貝多芬Sonata的樂譜,使我能習奏貝多芬《月光奏鳴曲》。


我二十歲他贈我該曲的唱片作生日禮,裝在自制的細木匣中,上面鏤刻了我的名字。後來與很多他精心挑選和親手製作的信物一起,都被紅衛兵抄走了。我和沛霖曾玩笑。他說:我如寫自傳,名叫“逃、逃、逃…”多次遇險逢生,得來一個豐富的生命;我答:我如寫自傳,名叫“失、失、失…”,失去所有书籍、留题、金石、唱片、像片、首飾、紀念品,換來一個多彩、多福、高壽的生命。二人大笑。这是後話。
沛霖与學森交大畢業分手後,偶有通信。沛霖得知他赴美國麻省理工學院,學成復往加州理工學院師從噴氣動力學創始人馮.卡門教授,並時時惦記着互相勉勵來日“聖城”(指莫斯科)相會;沛霖則親身到了延安;後我哥哥楊憲益從牛津來信告:將來我也要赴“迦南”(指延安)。可見當年海外學子何嘗不顧念祖國的危難,誰人不對國仇切齒。以今日中國之富強,如不復再有當年青年對國家的憂念,可算背叛了錢學森、羅沛霖、楊憲益等一代赤子。


學森一去十年,赴美國學成,當內戰正興時悄然回國,從上海又到北京。當時沛霖已受命赴美國學習,正擬求助于學森。當面策劃了沛霖如何申請,學森如何推薦,適葉企孫邀頤和園游,沛霖、企孫、偉長、學森盤橫數日,國事前途樂觀,雖然沒有估計到只再過兩年半就摧枯拉朽地取得了全國解放。別後,學森回到美國開始作接應羅沛霖的努力,通過教育部朋友幫助批准出國簽證、銀行朋友幫助換匯、嫁了民族資本家盛錫福劉家的十二妹幫籌資,黨有小筆資助已在先出國的張大奇處可在美國見面時領取。來也匆匆,沛霖35歲到了世界工程師嚮往的加州理工學院,奮力勤讀,一掃交大時的散漫不羈,一家人及親友都為他驕傲。但只20個月後中美形勢吃緊,朝鮮戰爭迫在眉睫,他決心放棄博士學位回國了。真是去也匆匆,沛霖的導師為他奔走,校方通融認可一門在交大高級課程的學分,特許提前完成學業。學森又帶領同學在沛霖已經上路歸國時替他謄寫和增補,完成手續,終於沛霖既早歸,又得博士學位。22個月得博士成為嘉談。黨的使命、沛霖的努力、眾人的幫助、確實不假,促他成為一個紅色的戰士、博士和院士。


学森在加州理工学院航空系的办公室至今还在,走廊上有这张历史名照:路德维格.普拉德(Ludwig Prandtl),钱学森, 冯.卡门(Theodore von Kármán)。普拉德为纳粹德国服务,钱和冯.卡门为美国政府工作。照片是战后冯.卡门和钱代表美军在德国会见受审查的普拉德。后来钱投奔了中国。三代加州理工的得意师生,都是现代空气动力学的创始科学家。冯.卡门在《自传》中为科学和政治无比感慨。

加州理工钱学森办公室门口照片:路德维格.普拉德(Ludwig Prandtl),钱学森, 冯.卡门(Theodore von Kármán)


沛霖在洛杉磯,除了讀書辛苦,還有家事憂念。一個最大的快樂,便是每週在學森、蔣英家的聚會。蔣英每次專用一個紫色的水晶杯招待沛霖飲酒,延用到後來回國。以她聲樂家的學識,和兩個科學家侃侃議論歐洲風習和古典音樂;三人一起聆聽和欣賞當代名家的演奏。沛霖覺得很開眼界,頻頻家信,除了報告學業和分數,便是對音樂的心得。我們家從重慶後方遷回到天津時,沛霖託付五姐的貴重文物等都已大盡、我家連鋼琴也變賣了。我收入菲薄。虧得沛霖首次寄來兩只盤尼西林針劑,從百日咳中救了大兒一命;二次寄來美金五元,為我購得一只國產手錶(以便教書掌握時間),又購《幹部必讀》一套数冊用於日常學習;第三次寄來美金百元購置了一架舊鋼琴,結束了我內地十年未碰琴鍵的寂寞。我母親第一次反對了我的任性,認為妹妹的生活亟需更要緊,不得已自己賣掉一股銀行的股票寄給她了。沛霖歸國告我,報關時一個海關職員盤問:15英吋電磁揚聲器一只,自制複雜真空管放大器一台,唱片數十張等等,卻竟沒有一雙人人攜歸的時尚美國玻璃絲襪… 您的太太會怎麼說?我心想,這就是我們真正的愛情。

1955年學森一家榮歸。5年前沛霖返國時借學森款買船票。欲還,學森說:不要還錢了,為我小兒永剛買個公債支援國家建設吧。于是永剛雖小,回國前已為新中國作了貢獻。他们夫婦帶着一子一女和若干輜重归国。蔣英沿照外國习俗将她女兒用過的婴儿用品打包传给我的初生小儿,足見親情。學森小女永真是生於沛霖歸國將別時,就認了乾女兒。2011年沛霖臨終時,竟得乾女兒的照看。呼“乾爹等我再來”,令人斷腸。